过去二十年,中国城市的发展仿佛踩着油门一路狂飙。土地批得越多、地价涨得越快、楼盖得越密,地方财政就越“充盈”,城市越显繁荣。可当我们走进今天的现实:地卖不动了,债借不到了,房子卖不掉了,人口也流失了——城市的增长逻辑,显然正在发生一场剧烈的变化。
这不是周期波动,而是一次底层逻辑的重塑。所有项目推动,必须要考虑到底层逻辑的可行性。
回顾过去的城市增长模式,其本质是一种“空间驱动”的投资逻辑。政府主导土地供应,以土地为杠杆撬动产业招商、基建投资、房地产开发,从而形成财政收入、经济增长和城市扩张的闭环。这个模式里,城市的核心能力不是“服务人”,而是“运作地”——哪里有大片可出让土地,哪里就能制造增长。
但现在,这个模型逐渐走到了尽头:
土地资源日渐稀缺,地价已不再“只涨不跌”;
基建产出边际递减,城投债务负担沉重;
房地产红利消退,刚需和人力同时收缩;
人口结构拐点到来,老龄化与流动性下降同步发生。
旧模式里,“地”是核心资产;新周期中,“人”才是核心变量。未来城市之间的竞争,将从“谁地多、谁建快”转为“谁人多、谁留住”。
这意味着,未来的财政收入、产业机会、资产价值、城市生命力,全都要围绕“人”的流动与聚集展开。城市将从“卖地为生”转为“养人为本”。
当“人”而非“地”成为城市发展的核心资产,城市建设的出发点就不能再是“哪儿还有地可开发”,而应转向“如何让人愿意留下、乐于生活、持续消费”。这场城市建设逻辑的重塑,需要从以下三个方向发力:
过去,城市建设强调体量——建多大、造多少、高多少;未来,关键是黏性——留得住人、留得住家庭、留得住消费。
这意味着城市要向“人本型单元”靠拢,构建以生活场景为核心的微型生态圈:
比如,空间尺度更小。强调“15分钟生活圈”理念,在步行或骑行可达范围内解决吃饭、就医、上学、娱乐、运动等基本需求。
比如,功能组合更复合。社区不仅是居住空间,也是工作(共享办公)、学习(社区课堂)、社交(市集市、书吧)、养育(托育点、亲子活动)的承载体。
比如,设计导向更温和。亲人尺度的街道,街角的小公园,有温度的街区界面,成为城市“善待人”的象征。
比如,深圳的“未来社区单元试点”、杭州的“新一代邻里中心”,都在探索以生活为本的空间重构。
关键词:小尺度、混合功能、人本设计、社区生态
01 从“土地驱动”到“人口驱动”:增长模型的历史转向
02 底层逻辑:以“人”为锚的空间更新
1)从“扩大规模”到“增强黏性”:打造可持续生活的“微型生态圈”
以往城市更新强调“基础设施达标”,但未来的关键,是让空间“活起来”。
这要求城市建设者要从“空间供给者”转型为“生活场景编剧者”,围绕不同人群的使用情境重新定义空间价值:
比如,面向年轻人,打造夜经济空间、创意市集、沉浸式文娱体验区;面向家庭人群,复合型社区中心整合托育、图书、医疗、小剧场等功能;
面向老龄人群,塑造“慢生活友好型街区”,如适老化改造、社区会客厅、银发食堂等。
不仅要重构物理场景,更要借助数字化平台连接社群——比如以“社群共建”为机制,推动居民参与公共空间设计,提升归属感。
关键词:生活感知、消费场景、社群参与、数字共建
城市不是“建好就完”的工程,而是“不断演化”的生态系统。
因此未来的城市更新,不再只是盖房子、修道路,而是需要引入持续运营机制,实现城市空间的“活化”“焕新”和“再生”。
在治理机制上,由单一行政推动转向“政府+平台+资本+居民”多元共治;
在资金机制上,引导长期资本(如城投基金、社保基金、险资)进入城市更新,推动收益权结构性创新;
在运营机制上,重视非标准空间的商业价值挖掘,如历史街区、工业遗产、老旧小区的微更新+精运营。
尤其重要的是,“运营”不仅是财务回报,更是人气、活力、连接、认同这些非量化资产的创造。
像成都的“锦江新消费走廊”、上海的“愚园路城市更新”、北京“前门更新”项目,都是以“持续运营”代替“快开发”的代表性案例。
关键词:城市运营、资本参与、功能复合、情感认同
总结一句话,未来城市的成功,不在于建筑的高度,而在于人心的聚合度。
真正具备吸引力的城市,必须从“硬件开发者”转型为“生活创造者”,从规模建造者转型为文化场景运营者,从土地资产管理者转型为人口生态经营者。
当人口成为财政收入和城市活力的核心锚点,城市的战略重心也必须从“土地运营”转为“人口经营”。这不仅是政策手段的变化,更是对治理逻辑、财政结构和价值认知的系统重构。
传统土地财政模式下,地方政府的主要收入来源是土地出让金和土地相关的税收(如契税、增值税等),具有一次性、高峰值、不确定性的特点。而在人口财政逻辑中:
居民长期在地消费将成为主要税源,包括增值税、消费税、服务业税收;
人口规模与结构将直接影响城市未来十年甚至更久的财税基础;
由此推动财政模式向“留人即留税”、“养人即养财”的模式转型。
这对城市财政能力提出了新的要求:不是谁能快速出让土地,而是谁能持续激发人口的消费能力和就业潜力。
政策趋势:重构本地消费税收分享机制,将人口留存与财政激励挂钩;提高公共服务支出在财政结构中的比例,把“吸引人”变为“投资回报”。
在人口财政视角下,城市治理者的角色也发生了本质性转变:
过去是“土地资源的调度者”,偏重行政审批、供地节奏、招商指标;
现在是“人口价值的经营者”,更像一家人力资本运营公司,需要理解人口需求、匹配公共服务、维持城市吸引力。
这不仅要求政府具备宏观调控能力,还要求在微观层面具备社群洞察、服务匹配、生态营造等“企业化思维”。
而治理对象也在发生变化:不仅是“企业”和“开发商”,更是“居民”“人才”“新市民”“年轻家庭”“创客人群”。
政策趋势:建立跨部门协调机制,打破教育、住房、就业、医疗等政策碎片化问题,实现围绕“人”的整合式服务包设计。
2)从“硬件导向”到“场景导向”:推动城市空间的“再感知化”
3)从“开发为主”到“运营为重”:构建长期主义的城市更新机制
03 以“人口财政”为导向的城市战略转向
1)财政结构转型:从一次性土地收益,转向可持续消费收益
2)城市治理逻辑转型:从管理资源,转向运营人口
“卖地财政”追求的是土地流转速度、项目落地速度;而“人口财政”更重视的是人力资本质量与城市社群结构:
教育资源供给能力决定未来人口质量与城市竞争力;
医疗与托育体系健全性决定年轻家庭是否愿意扎根;
文化认同与社群氛围决定高素质人群的归属感与粘性。
城市发展战略要从“拼GDP”转为“拼社群”“拼生活”“拼认同”,这是吸引并留住人口的根本。
比如,深圳在建设“儿童友好型城市”中,将学前教育供给作为城市竞争力之一;成都打造“青年社区计划”,用场景体验、租房政策和文化场营造形成青年吸引力闭环。
3)战略转型:从拼建设速度,转向拼人力资本与社群质量
过去城市投资偏重于“看得见”的基础设施,建设速度快、立竿见影;但未来的投资重心,是“看不见”的人口基础设施,如:
教育系统建设(优质学区、职业培训);
医疗养老系统(基层医疗、慢病管理);
城市文化与生活服务(艺术空间、社区活动、数字服务平台);
心理、情感、社交支持系统(尤其针对老龄化与青年压力)。
这类投资回报期更长,但粘性更高,复利效应更强,是支撑“人口财政”的关键基础设施。
政策趋势:推动“福利型地方债”制度建设,为人口基础设施建设提供长期资金支持,改变“短期投入、短期政绩”的传统基建惯性。
4)投资理念转型:从砸钱搞基建,转向精准投人
最后,人口财政逻辑下,制度设计也必须与之匹配:
户籍制度改革:打破人口自由流动的壁垒,让人才能够“流得进、落得下、留得住”;
教育与医疗资源均等化:推动资源从行政区向人口聚集区流动,真正以“人”为中心配置资源;
人才生态制度重构:从一次性落户奖励转向职业成长路径支持、城市社群营造等长期机制;
“人口数据治理”能力提升:建立动态数据体系,实时感知人口结构变化、服务需求分布与迁徙趋势。
简而言之:城市主政者的角色要从“资源控制者”转为“人力运营官”。
04 结语
人口财政不是一个简单的财政名词,而是一整套面向未来城市转型的系统工程。它要求城市从顶层设计、投资模式、建设策略、治理逻辑,到制度结构,全部围绕“人”进行重新组织。
谁先完成这一转型,谁就能在未来十年城市竞争中赢得主动。所以说,城市的下一个黄金二十年,将属于“养人有方”的地方。
从卖地到养人,这不仅是财政口径的转变,更是城市价值哲学的重建。谁能率先完成“以人为本”的认知升级、制度升级和空间升级,谁就将在未来的城市版图中立于不败之地。
5)制度改革前瞻:人口运营型治理体系的崛起